这种体验是极为新奇的，生前，她只在铜镜里、水盆里、池面上瞧过自己，这还是头一回，真真切切地看着自己的脸。

她也不知道自己的魂魄为何还没有散去，等她有了意识之后，她就已经站在了这里，站在自己的尸首之下。

方才上朝的钟声，下朝的钟声，人声，还有那场变故，她都悉数看在了眼里。那名为了她闹事的男子，其实她根本不认识，又也许，只是她忘了对方。

生前，她冷漠高傲，视贱民如草芥蝼蚁，像刚刚那个平民男子，是绝无可能与她有过什么交集的。

即便有，恐怕也不是什么好的回忆。

“你瞧，你死后，竟然还有一个人想着替你收尸。”身后有个声音传来，她没有回头。

也许这就是她魂魄还未散去的原因。

那个穿着黑色无常服的陌生男子，始终紧紧跟在她身后。

“这人叫段路，恐怕你早已不记得了。你十四岁那年生辰，偷溜出府，遇到他落魄行乞，一时兴起，给了他三两银子与一包吃剩的金乳酥，教他记在了心里，始终想着要报答你。”

她仔细回忆，却仍然想不起来了。

无常服男子仿佛知晓她的心思一般，颇为嘲讽地笑道，“这是你生平做过的唯一一件好事，换来了死后还有个人惦记着你，这便是善有善报。”

“那我生前作恶多端，死后身首异处，抛尸荒野，沦为野犬之食，便是恶有恶报了。”她淡淡地道。

“不错，你还自知自己犯了恶，还未彻底坠入修罗。”

她扬起唇，露出了一个淡淡的带着自嘲意味的笑。

她还记得自己临死前，被人用刀砍下头颅的痛楚，那剧痛剜心剔骨，仿佛连她的魂魄都被劈成了两半。原来这就是死的滋味啊……可真不好受。

她倒下的那一刻，看到自己的父亲，曾经不可一世的大丞相，被人用乱刀捅成了个血窟窿，披头散发，毫无尊严地倒在地砖上，死不瞑目。

那双眼睛瞪得大大的，望着自己的方向。

她想去触碰自己父亲的脸，手指却无法动弹半分。

啊，她想起来了。她已经死了啊，已经无法再伸出手，去触及自己的父亲了。

曾经富贵逼人、气势恢宏的丞相府，如今火光连天，潦倒混乱。

下人们争先恐后地抱着值钱器物想要逃出去，却被守在府外的御林军悉数射杀。

她的全部族人，都死在了那一夜的血泊与火光之中，还有她父亲名下所有的学生，不管是否与她家有过来往，全部都被杀死，无一幸免。

显赫百年的萧氏，自那一夜过后，便彻底消失在了这世间。

她知道，这是她种下的恶因，最终，所有族人都尝到了恶果。

可是……

“可是我不甘心。”

无常服男子一挑眉头，仿佛颇为讶异：“你自食其果，有何不甘心？”

“我一个人种下的恶，他们却让整个萧氏一族陪葬。我不甘心。”

“你难道真的以为，只因你一个人的恶？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