砍柴大叔的面色顿时变得有些古怪，狠狠盯着他们瞧了几眼：“难怪说看着有些面熟，长得就跟三娘小时候一模一样，一看就是三娘家的娃。你是红豆吧？你这么点大的时候我还抱过你呢。” 他说着还伸手比了比。 黑豆听他这么说也盯着他仔细瞧了瞧，也觉着这人看着面熟，便有些迟疑地开口：“是不是张五叔？” 被叫做张五叔的顿时一拍大腿，哈哈笑了：“哟，这不是黑豆吗！都长成大小伙子了，你倒是不像三娘，像你爹多些吧。” 兀然被提及离世的双亲，黑豆和毛豆的神色都有些黯然。 张五叔完全没察觉到，只顾着自告奋勇：“咱们村里弯弯绕绕的，你们头一回来，准找不着。还是跟着五叔走，我正好要往回去。这大雪天的，都要出正月了，还下个不停。家里柴火堆得少了，这不还得出来砍湿柴，一塞进灶里，一屋子青烟……” 张五叔显然十分健谈，遇见李妍年这样讨喜的晚辈，一路上就把张三娘家的情况说了个清楚。 张三娘行三，上面有两个哥哥，下面还有两个弟弟，四个兄弟均已成家，娶的都是贤惠人家的女儿。虽然一大家子没有分家，但一直和和气气的，这么多年了都没听说有红过脸的时候。 要是张五叔说的都是实情，李妍年觉着张家的家风可真是比李家的要好上不知道多少倍。 毛豆遇见生人有些害羞，一直躲在李妍年身后。但瞧他那晶亮的眼神，显然是听了张五叔的描述，也觉得姥姥家挺好的。 但李妍年怀疑，毛豆只是对即将拥有四个舅舅这件事情感到满意。 走了不到两刻，说了一篮子话，张五叔已经领着三兄妹走到了一个十分寻常的农家院子前。 三兄妹默默打量着外家，最外头是竹篾编成的一人高篱笆，院子里有几只红毛大公鸡在雪地里刨食，听见生人的脚步声，机警地歪头，瞪着小圆眼睛朝他们看来。 再往里，便是一座两层高的黄泥夯成的房子，看着挺大，也挺新。此刻，仅上了一层清漆的大门正紧闭着，但隐隐能听见里头有人说话的声音。 这就是姥姥家了。 大概是近乡情怯，黑豆和毛豆两个脸上明显多了些紧张。 “幺妹，你家来客人了，还不快点出来接你家金孙！” 张五叔摇着篱笆门上的铃铛，才叫了一声门，院子里便有了动静。 大门嚯的被拉开，一个穿着一身大红夹棉短褂和青色棉裤的大娘应声出来，头上梳着个素净的包头髻，没佩戴什么首饰，看着像是五十上下的年纪。不过这里的人都显老，李妍年也估摸不准来人的真实年龄。 “是五哥啊，怎么大雪天的还去砍柴，冷不冷？快上家里坐坐。”随即注意到张五叔边上的三个孩子，一时还不敢认，越仔细看李妍年的眉眼，眼眶越红，“这是三娘家的红豆？这大的是黑豆吧？” 张五叔呵呵笑道：“刚刚就跟你说你家金孙来了，行了，我人已经给你送过来了，我得赶紧回去了，家里还等着柴火烧呢。孩子们快进屋去暖和暖和，瞧把你们给冻的，脸刷白刷白……” 明明自己说急着要走的人，结果又和张幺妹在院门口说了半天。李妍年看这张五叔实在有趣，就在边上安安静静地听两位长辈闲话。 没过一会儿，里头张家大儿媳见婆婆出来半天还没进屋，不放心出来，张五叔这才挑着一担子柴走了。 “娘，这几个孩子是……”夏桃花眼见张五叔走了，院子里却还站着三个眼生的孩子，不觉有些奇怪。 正当黑豆他们犹豫着要不要自报家门的时候，一旁的张幺妹发话了。 “来孩子们，快叫人，这是你们大舅妈。” 三个人都很乖巧地朝着夏桃花叫了一声：“大舅妈。” 夏桃花眨眨眼，终于回神：“这是三娘的孩子吧？一眨眼都这么大了。” 张幺妹抹了把眼睛，声音有些抖：“先进去说话。” 进了屋，几个张家人正围着大圆桌打围炉，一见着他们，屋里的说话声渐渐止了。 张幺妹没说话，夏桃花则微低着头，安安静静地站在婆婆身侧。 几乎一屋子的人都在看他们。 黑豆有些倔强地抿着嘴，脸色说不清楚。毛豆却是紧紧拉着李妍年的手，巴掌大的脸上写满了局促和惶恐。李妍年的心态算是三人中最好的了，她只是觉得有些尴尬。 张幺妹率先打破沉默：“你们娘呢？” 这种时候，黑豆倒不许李妍年说话了。 他正视着张幺妹的眼睛，清楚回答：“娘和爹半年前就去了。村里发大水，爹娘到地里抢粮食，一没留神就都被大水给冲走了。” 张幺妹眼里蓄着的泪一下子就滚了下来，又气又恨，也不知道是对着谁说。 “我早就跟她说，别嫁过去别嫁过去，就不听我这当娘的话！跟了那么个短命鬼，什么福气都没享到，这么早就……” 听到张幺妹骂李洪山是短命鬼，黑豆和毛豆马上露出十分不满的神色。毛豆人小嘴快，也顾不上害怕了，竟挣开李妍年一下子冲到了张幺妹身前，挥舞着小手要去打张幺妹，嘴里还嚷嚷着：“不许你骂我爹，我爹才不是短命鬼！我不要姥姥了，不要姥姥！” 边上的几个儿子儿媳都被吓了一跳。 李妍年和黑豆这时也反应过来，连忙上前拉人。 黑豆解释道：“姥姥，毛豆今年才6岁，有些冲动，您别和他计较……” 李妍年则矮下身子对毛豆道：“姥姥说得是气话，她也是因为心疼咱娘。你不可以打姥姥，听懂没有？” 李妍年知道，毛豆向来懂事，要不是爹那边的亲戚太离谱，他也不会做出打长辈的事。 这八成是觉得，姥姥骂爹短命鬼，是和大伯他们一样的坏人呢！ 张幺妹摇摇头，一把抱住毛豆：“毛豆啊，是姥姥错了，姥姥不该那么说你爹。” 张家人见状都松了口气。家里上一回争吵还是将三娘逐出门的时候，可转眼三娘没了，今天要是再和她留下的三个孩子起争执，往后这份关系怕就真的断了。 边上一直沉默着没说话的徐樟树这时站了起来，朝着两兄妹走了过来。他先是看了黑豆一眼，然后摸了摸李妍年的头。 李妍年仰起头，眨巴着大眼睛，“小心翼翼”地试探：“姥爷？” 徐樟树点点头，费了很大的力气，才忍住了想抱起外孙女举高高的冲动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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